贾平凹
那么,怎样翻译出中国味道?贾平凹的观点是,几十年以来,中国当代作家无一不受西方文学的影响,甚至在文学观上、写法上借鉴仿效,这是事实,也是西方读者能读、进而能读进去并接受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原因。但中国当代文学毕竟是中国作家在写中国的社会现实和人民的生存状态、精神状态,是中国的文学作品。流水可能是西方的,河床仍然是中国的。这就可译出中国的味道。而尽力译出中国的味道,就得对中国的地缘、历史、文化、审美,习俗和趣味有大致的了解,这样才能体会到、感觉到作品中的情调与意味。中国作家历来在继承中国古典文学的传统上,因个性、习好、修养的不同,分为两支,一支是《三国演义》《水浒》等评书式的,其情节传奇,叙述通俗,语言夸张,一支是《红楼梦》等描写日常生活式的,主题多义,注重细节,讲究文气。前一支可能好翻译,后一支可能难翻译,在重视前一支时更要重视后一支,因为《红楼梦》最为中国人所推崇,最能代表中国文学,最能体现中国味道。
作家刘震云的作品在翻译中的遭遇颇有趣味。他说,潘金莲在中国家喻户晓,但出国旅游,没人认识她。自己的长篇小说《我不是潘金莲》被翻译成其他文字时,翻译家都要求他写一个序。对序的要求非常简单,给外国朋友解释一下:潘金莲是谁?这事解释起来并不简单,一切得从宋朝说起。宋朝的潘金莲说完,还得说当代的潘金莲,即书里的主人公李雪莲。因为书中有人说李雪莲是潘金莲,李雪莲用了二十年时间,向所有人解释,她不是潘金莲。对于二人之间的关系,刘震云的解释,跟李雪莲的解释一样,越解释越说不清。
刘震云及其作品《我不是潘金莲》(长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8月版)
更为复杂的是,书中还有这么一段话,一人向另一个人介绍告状告了二十年的李雪莲:“我们觉得她是‘小白菜’,她前夫说她是‘潘金莲’,她说自个儿冤得像‘窦娥’,这不就成仨人了?这仨妇女,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单拎出一个人就不好对付,三个难缠的人缠在一起,可不就成三头六臂了?又跟白娘子练功似的,一练练了二十年,可不就成精了?”除了解释潘金莲和李雪莲,刘震云接着还得解释这几个妇女:小白菜、窦娥、白娘子。于是一个从清朝说起,一个从元杂剧说起,一个从民间传说说起。
“我不是潘金莲”这个书名出国旅游,也变得面目全非。譬如,这个书名英文译为:“我没有杀死我丈夫”;法文译为:“我不是荡妇”;德文译为“中国式离婚”;瑞典文译为“审判”;还有其他文字,一个语言一个不同的名字,但它们说的是同一个中国妇女。这些书名的相同之处,都避开了“潘金莲”这个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性或暴力上,或法律上;不同之处在于,性和暴力在不同语境中的表达层面和指向,又各有侧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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